相思 Missing

綿綿的雨ㄧ直下。

馬路是溼墨般的顏色。在濃霧之間，鮮黃色的車道分隔線若隱若現，很是顯眼。

縣道上，只見她獨自一個人走著。

王霧沒有帶傘，全身都溼透了。


王霧的頭髮趁著溼氣，顯得光澤動人，她將它披在肩上。並戴著一頂黑色的卡車司機帽，揹著一只休閒風黑色背包，她纖細的骨架很適合這樣的穿著：米色的高科技排汗衣和黑色彈性排汗五分褲，勾勒出她的勻稱的線條，米色和黑色襯托她的白皮膚，輕盈動人，看起來比她的真實年齡29歲還要年輕。

王霧沒有傘，衣褲溼的貼在身上，成為另一層皮膚，卻也不難受，因為一切都是濕濕涼涼的。腳下的黑色布鞋因為走了很久，都溼透了，分不清是穿著鞋子走路，還是根本是光著腳走在雨中。

雨絲落在路面，隨即被大地吸收。路上很安靜，只有隨著山坡蜿蜒的路與規律起伏的電線桿，柏油路旁嫩綠色的草原和各種植物聚落，被霧擋住遠遠的林群，一切靜悄悄。獨自一人走在下雨而霧茫茫的雨中，有點哀傷，也像鬆了一口氣。路雖然很長，看不到盡頭，但她心中沒有任何焦慮感，一切如此安詳舒適。
王霧一直一直向前走，雨包圍著這個區域，誰也進不來也出不去，彷彿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。
雨勢一直細細綿綿，它催促著行人繼續前進，卻也沒有強勢的逼迫你必須跑起來去躲雨。
雨越下霧越濃。

王霧看到濛濛的遠方山坡上，有著一片相思樹。

她想到小時後爸爸常帶全家去附近爬山，山上也有許多這樣的相思樹。
從遠方看，絲狀的雨水和也是長條狀的相思樹葉交融，平時看起來濃綠，葉葉分明的樹，今天全暈著濕意。

她離開了柏油路，改朝著山走去。

＊ 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

「這是什麼樹阿」小王霧緊跟著爸爸，不像哥哥姐姐領先衝上山頭，不知道跑到哪裡玩了。
「相思樹，它的豆子是漂亮的紅色，叫做相思豆~」爸爸說。
「哇~」
「我們來收集豆子！放在瓶子裡很漂亮喔！」

＊ 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

王霧爬上山，遠遠望去嫩綠、黃色等的一片草旋聚落起伏，組成草原，襯著溼氣，草的顏色更富有生氣了。

她漫步相思樹林間，相思樹高大強壯，枝幹蜿蜒非常茂盛。相思樹的葉子是長型的深綠色，細細的外形像眉毛。她托在手掌中緊握，硬硬的、尖銳的、刺刺的、好像要突破什麼鑽出來。

＊ 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

小王霧自從被診斷出癌細胞復發後，進出醫院是常有的事。

隨著狀況的惡化，到後來小王霧再也不能離開醫院。

終於，有一天，窗外綿綿的雨已經下了一個星期，小王霧的狀況很嚴重，時好時壞，醫生言明要家屬做好心理準備；爸爸頹喪的坐在病床一邊，媽媽溫柔的陪在她身邊，媽媽摸摸她消瘦的臉頰，順順她彎彎的眉，問她有沒有想要做的事。
「我想去爬山，就像那一次一樣。」她吃力的說，「咳咳！去有相思樹的山上，可以跑來跑去跟大家玩。」。「爸爸！」媽媽推了推爸爸要他說話，「好！等你好了，我們陪你去爬山，再跟爸爸研究樹木。」爸爸壓抑著，用乾乾的聲音回答她。

＊ 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

她靠在樹下，相思樹細長的葉子根本遮不住雨，下個不停的雨累積了重量，自動的壓在心上，沉甸甸的。
她像是嘆息；眼光直直的看著山下起伏的丘陵地和登山路徑；像是欣賞風景，又像是在盼望著誰。

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

又到了梅雨季節。

ㄧ對中年夫妻穿著鮮黃色簡便雨衣，在細雨中爬山。

一路上他們都靜靜的，不像一般登山客會彼此談天。

一口氣爬到山頂，媽媽背著背包靠在相思樹下休息，眼光直直的看著腳下起伏的丘陵地，若有所思。爸爸把礦泉水瓶遞給她「喝點水休息一下~」
媽媽接過了水就擱著，也沒打開喝。

「今年是第十九年了吧~」她自言自語，

「小霧要是還在，今年都二十九歲了，一定忙著約會或工作啦！也不會想跟我們老人家去爬山了。像王霞、王霙、王霈、王霓、這些孩子一到假日個個不見人影…。
要是小霧還在…還在就好了」講到這裡聲音有點哽咽。

「今年就先這樣吧！」爸爸勸她。

「恩，今年就這樣吧！」媽媽擦了眼淚，嘆了一口氣。「我們下山吧！明年再來赴，陪小霧爬山的約會。」

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＊

她仰頭看著天空。

持續下了很久的雨緩慢的停了。

天空的烏雲尚未散去，天空也沒有放晴，感覺這只是比賽的中場休息時間。下了許久的雨大地吸飽了水分，濕濕涼涼，像是飽含眼淚；風吹來，像是要催人落淚，也像是輕撫眼淚的手。

馬路轉成了較淡的墨色，地上的積水未退，坐在樹下的她起身回頭，離開了這個山坡。

明年，將再度來赴約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[完]